兔子君

03

说是海，其实那只是一片浅滩，距离那家小酒吧三公里多一半，不太远也不太近。

他们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，夜风温柔非常，罗的神色是一种年轻人特有的，混着雀跃和故作沉稳的神情，他看上去没什么表情，但他的脚后跟轻松敲击石板的模样却过于快乐了。

“为什么是海边。”斯摩格问，在垃圾桶旁边停了一下，将烟头按在上面，并点了一根新的烟。

罗停下，转过身来看着他，路灯在他的正上方投射出一小蓬光晕，一只飞蛾落在灯罩上，又因为极高的温度飞走了。

“我怕海。”罗说，“很小的时候，我有一个潜水艇玩具。里面有一只熊，还有两个戴帽子的海员。那个时候我的梦想是做一个海盗船长，开着潜水艇的那一个。但我始终学不会游泳。”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帽子，露出一个非常细微的笑。“但海是美的，所以我也爱她。”

“恐惧和爱。”斯摩格咀嚼了一下，“如果你从这里着手，也许是一个好的论点。”

罗笑了一声，伸出手问斯摩格讨要一支烟，却没有掏出打火机，而是凑着斯摩格明灭的烟尾点燃了他的那根。

年轻。每和罗多待一秒，斯摩格都更深切地意识到，面前的男孩子有多么年轻。他的血液奔流在新鲜的血管里，滚烫又迫不及待；他故意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，可他闪烁的眼睛总会出卖他。这个年纪的人，眼睛总会背叛他们。他巧妙的的小手段，故意为之的接近，所有的东西都直白地展露在他的睫毛下面，像一首过分急躁的诗歌。

斯摩格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。

“所以呢。”罗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，吐出了一个标准的烟圈，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朦胧。“你恐惧的是什么呢，先生。”

恐惧。斯摩格眨了一下眼睛。

不可抑制地，他想到了漆黑的厨房和空荡的客厅，他听见时间从那些安静的空白空间里流走，像细碎的沙聚在一起。他正在变老，这并不让他恐惧，但孤独的变老，在空荡的公寓里，这让他不安。

他又眨了一下眼睛，咽下一口烟。

“巧的是。”他说，非常随意地开口，“我也不会游泳。”

罗略显惊奇地看了他一眼，但什么都没有说。

***

海。

这是一片不怎么样的海滩，对于洛杉矶其他精细打磨过的海滨浴场来说，这一片粗砺的海滩几乎可以说是个笑话了。

海水是黑色的，在月下有银色的一线浪尖。

罗双手在人行道边的护栏上撑了一把，整个人轻盈地越了过去，灵巧得惊人。

他无声地落在沙滩上，飞快地朝海跑去，并利落地脱掉了他的套头衫，背后的纹身如同一双暗色的翅膀。

斯摩格注视了他一会，跨过了那道栏杆，然后以一个中年人该有的审慎姿态踩在了海滩上，并除去了鞋袜，放在一边，光着脚朝海走去。

罗在他之前就已经脱光了所有的衣服，扔在一边，从半腰深的海水里慢慢地汲水朝更深的地方走去。

月光下，他的皮肤是深褐色的，仿佛丝缎一样光滑，星星在上面落不住光。他抹了一把脸，将湿漉漉的头发抓到一起去，金色的耳环仿佛燃烧在他耳垂上的火苗。

这一幕几乎是定格在斯摩格的视网膜里，无论过了多久，他认为他都不可能忘记这个时刻——罗回头朝他微笑着，身体随着波涛微微摇摆，眼睛里带着奇妙的笑意，水珠顺着他的面颊流下发着光的痕迹，接着划过他的肩窝、锁骨、离经叛道的纹身，一直没入到更隐秘的肌肉纹理处。

罗年轻的、裸露的纤细身体在月光下面是纯然的美，一个和性有关的暗喻，却又和任何污秽情色的词句都毫无关系。

他扬起手臂朝斯摩格挥了挥。

在那一刻斯摩格突然清晰意识到了自己是老去了的。

他踏入海水，水是冷的，带着一股小小的回旋推力。

这里的水比想象中更深，夜风掀起的浪头带着不容小觑的力量冲刷着他的身体。斯摩格感到额发散了下来，他随意地抹了一把，睁开被海水刺痛的眼睛，在一片粼粼的银光里梭巡着罗的身影。最终他看见了罗，男孩子洇到了极深的地方，只剩下毛茸茸的脑袋在漆黑的海水间浮动，随时都可能消失的样子。

“回来！”斯摩格将手拢在嘴边大喊。

一个小浪涌来，罗的头顶消失了一瞬，又从海水下浮上来。

疯子。斯摩格想。但他也不知道是在说谁，也许是罗，也许是答应罗的自己。他努力地划开水墙朝罗的方向走去，水淹到了他的下巴，他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吸到大团的空气。

一个更大的浪打来，斯摩格意识到自己的双脚离开了沙地。海水倒着从他的鼻腔灌进去，他甚至感觉不到苦咸味，只是刺痛，和极深的黑暗。

他沉了下去。

罗抓住了他。

“先生。”他说，“你的额头流血了。”

斯摩格回过神来的时候，他们站在浅滩里喘着气，罗架着他的手臂，斯摩格感受到对方光滑的，饱满的，较自己而言热度更高的皮肤。

他不自在地收回手，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，丝丝的刺痛教他皱了一下眉。

“你没和我提过你有心脏病。”罗说，用卫衣潦草地擦了擦身体，套上了裤子。

“烟鬼的老毛病。”斯摩格更深地喘了两口气，将手臂伸进衬衫里。

罗咕哝了一句，突然抬起头来。

“我可以去你家吗？”他说，“洗个澡。”

斯摩格停顿了一下，对方皮肤的触感依然停留在他的手臂上，鲜活温热的。

“不然你还能去哪儿呢。”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。

***

“你结过婚？”罗随手拿起了斯摩格书桌上的相框，里面有一个年轻一些的斯摩格，他搂着一个女人的腰，因为太阳光而眯起了眼睛，眼角的纹路很深刻。

“我的建议是，别动我的任何东西。”

“和我说说。”罗拿着一盒创口贴和一包药棉走进卧室，试图继续话题。他光着上身，挂着松垮的裤子，赤脚踩在棕色的地板上，脚背上有鼓胀的青色血管，浑身上下冒着刚沐浴完的水汽。“如果你不想说，也可以不说，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。”

他耸了耸肩膀，露出一个散漫的笑。

不得不说，斯摩格是羡慕他的。他看着罗，看着他袒露的身体，还有他的孩子气、自以为是的小聪明，连带一点无伤大雅的窘迫，仿佛在看那些他失去的岁月，那些凋谢的花。直到罗在他面前蹲下，用酒精药棉按上他额头上的伤口时，他才回过神来，收回了那几乎是无礼的注视。

“让我猜猜。”罗说，小心地把伤口里的沙砾用棉花剔出来，“第三者？”

“不是。”斯摩格闭着眼睛，细碎的疼痛让他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。“还有两次机会。”

“我希望不是突发疾病或者车祸。”

“最后一次。”

“呃。”罗停顿了一下，用牙齿撕开创可贴的一角，“我放弃了，没法猜。”

斯摩格感觉到了创可贴覆在了额头上，接着床铺倾斜了一下。他睁开眼睛，看见罗盘腿坐在他旁边，非常自然，仿佛那是一个本来就属于他的位置。

“还是不愿意说？”他离得很近，斯摩格能看见他鼻尖上没擦干净的水珠，和他颧骨上睫毛打下的阴影。

“没什么好说的。”斯摩格挪了一下，同他保持了一个相对克制的距离。“我爱她，她也爱我，我们结婚了。可后来我们试图控制彼此，用一个谎言圆满另一个，源生怨恨，到处都是摩擦，大家过的都很痛苦，所以就分开了。”

哇。罗说。斯摩格能肯定他并没有费神去听。

“这就是婚姻。”他站起身来，并不打算继续数落自己的人生，“还想要点酒？”

“啤酒就好。”罗说，“我能偷你一根烟吗？”

答案当然是可以。

-TBC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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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段来自电影 可以说是非常明显了

太美了 赞美汤姆福特 您可尽管圈我的钱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