兔子君

03

斯摩格的冰箱几乎是空的，下层整整齐齐码着啤酒，上层只摆着用保鲜膜包着的四分之一条面包和半盒鸡蛋。

你没法对一个单身汉的冰箱要求太高，不是吗。

他抓起两瓶啤酒，回到了卧室，把其中一瓶递给罗，转身去找瓶盖起子。

“说说你的事吧。”

“你想听什么。”罗用牙齿扳开了瓶子，雪白的泡沫涌了出来。他将打开了的啤酒瓶递给斯摩格，对着他手里抓着的另一瓶勾勾手指。

“尤斯塔斯·基德？”斯摩格接过了啤酒，迅速地凑过去吸了一口。“我以为你们很亲近。”

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从罗的脸上转瞬即逝，而斯摩格捕捉到了。

“我们。”他说，咬开了另一瓶啤酒。“是很好的朋友。”

斯摩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，咽下了一口啤酒，仰起头靠在冷而硬的床头栏杆上。

“你是在暗示其他方面吗？”年轻人在床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，斯摩格的手臂能感受到他胸口传来的热气。“比如我和他有没有睡过？”

斯摩格看了他一会，又嗯了一声。

罗突然笑了起来，手抖的厉害，斯摩格有一点担心他的啤酒会泼出来，弄脏被单。

“当然，”罗爽快地承认了，“睡过，不止一次。”

他直起了一点身子，和斯摩格并排靠在床头，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包烟，掏出一根咬在嘴里。这一次斯摩格抬手给他点上了火。

“他是个很特别的人。”罗深深地吸了一口，又把那些经过肺部的烟吐出来。“烟灰缸？”

斯摩格伸手在床头随手翻出一本杂志扔给他。

罗在埃米纳姆的脸上抖了抖烟灰，斟酌了一下用词，接着告诉斯摩格，他挺喜欢基德，因为他们相处得很干脆利落，而其他的人大多夹缠不清。

在说话的时候，罗的表情有一点厌倦。斯摩格不禁有些恶意地猜测起来，罗到底和他课上的多少学生厮混过，躺在他或者她的床上，像现在这样夹着烟、抓着啤酒，露着身体，抬起眼睛瞧人的样子像餍足的猫。

可年轻不就是这样吗？胡乱挥霍时间和青春，当有一天终于发现生活和理想的迥然不同，仓促又狼狈地把自己打包装进西装和格子间，结束一段昏沉荒唐的长梦。

“你又在想什么？”罗伸手把斯摩格的脸扳向他，浅色的瞳仁里泛着一线亮光。“教授？”

斯摩格仿佛被冒犯了一样地拍开了他的手，但罗冰冷的手指在他脸上的触感却一直停留在那里。

“没有。”斯摩格说，“我没什么好评价的，谁都年轻过。”

“药物？”

“偶尔。”

“不会是迷幻药吧？”

“大麻，和一些其他的兴奋剂。”斯摩格揉了一下罗的头发，年轻人呛了口烟，大声地咳嗽起来。“然后第二天我发现我好像吻了在场的所有人。”

“你在开玩笑。”罗不可置信地表示，用夹着烟的手捂住脸，“所有人。有人知道吗，我是说，整个学校里。”

“我不会给你任何优待，想都别想。”

“你就不怕我发脸书？”

“想想你的学分。”

他们流水账一样的谈话仿佛没有终点，到最后斯摩格都不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，只记得他一直在笑，毫无意义地笑，他已经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多了。他们喝完了各自的啤酒，又开了一瓶新的，斯摩格凑在罗的烟尾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。

房间里一时静默无声，只有啤酒瓶口磕碰牙齿的轻微声音。

“有的时候。”罗说，烟雾遮住了他的眼睛，“我觉得我已经老得要命了。”

斯摩格再一次大笑起来，不带恶意地。

不，孩子。他说。你太年轻，根本不知道衰老的意义。

“是吗。”罗把烟头碾在杂志封面上，心不在焉地回答。

斯摩格没有再说什么，他毕竟不年轻了，而熬夜则是年轻人的特权。睡意抓住了他，像一只温柔的手盖住他的眼睛，他意识到自己累了。

“没有啤酒了。”斯摩格向罗宣布，他明天还有课。

“那你是要赶我回家吗？”罗问他。

斯摩格犹豫了几秒，说，不。

罗仿佛料到了一般地微笑起来，露出一点牙齿。

“你可以睡这儿。”斯摩格翻身下了床。

“不要告诉我你要去睡沙发或者躺椅。”

“你有更好的主意？”

“有。”罗告诉他，“我睡沙发，你睡这儿。”

斯摩格不赞同地瞪着他，仿佛在看一篇令人非常不满意的论文，值得被塞进碎纸机的那种。

“沙发属于年轻人。”罗说，几乎是强迫地拉住斯摩格的手臂，直到他又坐回床上为止。

斯摩格没法形容他现在的感觉，这个晚上他做了太多出格的事情，包括毫无来由地洗了个海水浴，把一个学生带到自己的家里来，制造了一堆烟头，还有很多的酒精。现在，他们躺在一张床上，隔着几乎鼻尖相触的距离打量彼此。更糟的是，他们凑得太近了，以至于斯摩格连罗眼角下方的小伤疤都看得清清楚楚，以及他湿润发亮的眼珠。

罗的嘴唇非常漂亮。斯摩格模模糊糊地想。

下一刻，没有任何征兆，也没人说得清是怎么开始的，谁先凑近的谁，总之他们接吻了。

罗的眼睛半阖着，睫毛映在眼底的样子如同一丛遮遮掩掩的、浮动的火。他们尝到彼此嘴里新鲜的酒精。斯摩格的手指抚过那块伤疤，非常缓慢地把手插进了罗的头发，又感到罗的手臂环上了自己的脖颈。这是不对的、错误的、应该被停止。斯摩格心里属于理智的那块这样告诉他。再等一会，只要一会。而另一部分如是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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